|
农历新年之前的最后一个服务日后,我正准备着要回家,所以也就无心写日志了,其实也是暗自盘算着回家写来着的,然而事实就是一直也没有写。可是,也并非纯属磨洋工而完全没有收获,因为看望了在家里的老人之后,对于老年人生活的质量多了一些思考,于是想合并写出来。
1.25日的天气相当的好,可是在地铁里,在特10上是无法看到的了。师妹终于兑现自己的诺言,骑着车来敬老院。我想,她的收获不仅是兑现了诺言的成就感以及骑行的乐趣,同时她也发现了晴朗的天空,还有天边那优美的层云,她是一路陶醉于此美景而来的。当我还在和最先到达的周姐聊着家常话时,师妹那兴奋的语调立刻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悠远的天之脚,灵动地穿透树梢印入我们眼里缤纷曼妙的云。
虽然年根儿上有学生放假,又有各种年终业务的繁忙,但是这一天出席的人员仍然出乎我的意料。最让我欣慰的是,我所知道的每一个老人都有志愿者去探望,因此省却许多安排调配的功夫。非常感谢师妹的出席,她和杜奶奶的投缘让我可以放心地去看望丛姐。
也许是想到我2.9日那次可能参加不了,所以就特意等了一下每一个参加今天服务的志愿者,之后直奔三楼。刚一进门,就听见杜奶奶和师妹笑着说我这个“说话不算话的骗子”来了。我还当她们说了什么笑话跟我有些共同点,没有太明白,就只是打哈哈。可当我放下包准备下楼去看丛姐时,师妹跟我强调说,你一会儿可一定要回来。我还是没有太明白她为什么要强调这个,还是条件反射般地点头应着。师妹似乎没有听到,就又强调,要再回来。这时候杜奶奶不说话了,我才觉得似乎有什么玄机。于是师妹就跟我说你上回没有回来,杜奶奶就一直念叨着你,等着你。
我不禁一时愕然。这才想起来1.12日那天,杜奶奶是问过我还回来吗?我当时没有想清楚是指什么时间刻度,我以为她担心我以后没有时间陪她了,故有此问,就随口应了个回来。可是集合人的时候各种忙乱,最后只好放弃再专程跑回去一趟的念头,尤其是看见师妹已经下来集合点。却绝没有想到杜奶奶还会在等待我回去,哪怕只跟她说一声再见。轻诺必寡信,这是我在培训时强调的,却又在这里犯了。这个错误是没有下一次来替代和补救的,因为我们的每一次陪伴对于老人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。上一次杜奶奶的等待与焦虑已经留在了时间的长河里,没有人能回到过去给她重来一次的弥补。而留在我心里的是一道深深的懊悔与惭愧的印记。
当然,这一长串的文字,在当时也就是心里被狠狠地揪了一下,所有的念头就快闪而过。然而这一次还是得去陪伴丛姐,所以我重重地跟杜奶奶承诺一定会再回来,还特意将包留在杜奶奶的窗边。
丛姐也没有意料到我们今天会来,所以我去她房间的时候她还是躺着的状态。起来一次或者躺下一次,对于丛姐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,而对于护工来说也是一项繁杂的任务。我还真是有一点点犹豫是否要叫起她,告诉她我们来了。
我没有真正陪过丛姐聊得很深入,丛姐的信息几乎都是从毛毛那里听来的,经过时间的洗磨,有些已经不甚清晰。但是总体的印象是丛姐其实在节日里过得并不太好。如果我这一次不叫醒她,她也许会在第二天感到失望,甚至整个的春节,她都会在失望中渡过。因为第二天才是星期天,而她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要上班,所以才调换到今天。
我探了一下盖到她头上的被子,发现她其实只是躺着,并没有睡着。而且我这一探,她睁开眼,用余光就知道是我。她有些诧异地问怎么是今天,我跟她解释了一下,她让我叫来护工帮她起床。看着护工的一整套动作,我就明白她平时的处境。等护工收拾好,走了以后,我和她还要再艰难地调整坐姿和垫子。于是我就问她平时都怎样过,从这个话题开始,我们聊了她日常生活的状态,她身体的变化过程,以及还在发生着的可能的发展情况。还聊到她的家人,同屋的老人。从她语气中听到了许多的无奈,看她挣巴着做所有手还能够得着的范围内的事,想像着这个小小的范围却还在一点一点的缩小,不胜嘘唏……
我的这次陪伴真是太不在状态了,好几次走了神。张璐的老人像是又出门了,于是张璐就去别的屋子,经过丛姐屋时,我看见她那一袭红裙舞着长发飘过,刚想叫住她,却已经消失在一阵香风之中。然后我就开始想杜奶奶,因为快到10:30了,按照平时,大家伙会开始串门,可是今天好像都聊得比较投入,还没有人来串丛姐的门。我本来想叫住张璐替我陪丛姐,然后我去看杜奶奶,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跟杜奶奶好好聊天了。于是就开始走神了,等了很久还没有人来,我就跟丛姐说我想上去看杜奶奶,丛姐也很关心杜奶奶,叫我快去。可是看着她一个人,被我叫护工捣弄半天坐了起来,现在却要扔下她干坐着,实在揪心,而杜奶奶那头我最怕的是,即使兑现了诺言也只是回去取个包道声别,而无法再多说一句话。直到集合的时候又去看了一下丛姐,才知道我走后不久张璐就来了,这才稍微心安了一点。
不出所料,我回来时,杜奶奶是很高兴的。师妹说,我给你让坐,你赶紧陪陪杜奶奶,杜奶奶都想死你了,然后就去梁奶奶那里,和王法一起听梁奶奶用那难以辩别的话语赞美她们。
杜奶奶等的不是会给她讲历史,讲政治故事,讲中国军力军事事件的我,她其实只是在等一个熟悉的人。我没有像以前的陪伴那样,说太多的话,只是抓着她的手,问她。我问她你为什么每次都能知道我在哪个位置,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。我跟她开玩笑,说你是不是还能看见我,杜奶奶说我要是能看见就不会来这里,也不会躺床上了。然后杜奶奶跟我说起她的眼睛的事,还有她当年为什么考虑来敬老院,来敬老院的过程的各种坎坷。话还没有说完,她那个会说话的闹钟就叫起来了,“现在时间11点整”。杜奶奶的话还没有说完,我也就没有打断她,等她把话说完了,她自己又再说了两句,然后就说一句停一会,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把故事说完。末了跟我说,是不是你们要集合了。这个是事实,我跟她说是的,然后又跟她说我可能2.9日还在老家不能来看您。她跟我道别贺新年。我们三人终究是不舍地出来了。
集合的时候,有些关于陪伴的内容需要跟伙伴们传达。然后在跟大家讨论陪伴后要有三十分钟的分享时间要求时,大家都说干脆把陪伴时间延长30分钟多好。哎…………原来大家今天都跟我一样,似乎有说不完的话,恨不能一直陪下去,哪怕就是再多这一点点的三十分钟也成。
写到这里,我想起虫子发的那个志联的问题:“您觉得能够使您克服各种困难,一直投入这么多时间、精力到志愿服务项目中的原因是什么?”
对于其它的服务类型,也许我会说是因为我喜欢这件事。我喜欢和孩子在一起,所以我会去支教,或者陪孩子玩陪孩子说话,不在乎是不是以志愿者的身份或名义。我喜欢力所能及地给任何需要的人以帮助,所以我学习急救,参加可以参加的救援活动。我喜欢志愿服务,因为在作志愿服务的时候,心理状态最纯粹,只是想把正在做的事情做好。然而,对于晚缘,这在我是牵挂,是一种源自内心的需要,在我心中与我的父母家人是一样的地位。如果要我把晚缘和其它事情作交换,我只会选择晚缘。如果要我作出一些尝试,哪怕这种尝试对我有无限好处和吸引力,只要这种尝试可能的结果之一会伤害到晚缘,我就别无选择,只有放弃尝试。一句话,晚缘现在已经成为了我要坚守的底线。
晚缘带给我许多,其中的一个变化是,我会从许多方面,去观察所有进入我视线的老人。我观察他们的生存状态,他们的精神状态,他们的生活和心理需求,他们的期望,他们对未来的态度,等等等等…………
春节期间,去了几个很多年都没有去的地方,和马姐在三亚的景区里玩的时候,我都在留心一起出游的老人,他们在玩什么,在说什么。说实话,外在的景已经对我没有太多的吸引力。我更多地在想,人们如何能与这些我们称之为景的地方更加和谐的共存。而人们心中的精神世界,这个对于我来说,更是想去探索的“景”。
大年初一,在小的时候是陪奶奶过的,现在奶奶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跟爷爷过了。然后,就是去叔伯们家拜年领红包放鞭炮吃大餐。大年初二,是去姥姥家玩的,那是个大家族,各种同龄的孩子可能是表兄弟也可能是姨或者舅之类的长辈。而今年,大年初一除了还去叔伯家拜年放鞭炮,其它的都省略了,然后就是去二姨家看姥姥,和好多好多的舅和姨。
我和妈妈都秉承了姥姥的一个生活习惯,特别爱干净,特别爱收拾。看到94岁的姥姥,除了牙齿掉了不少之外,相貌上没有太多的变化。房间仍然是收拾的整洁干净,不论是里屋还是外屋。当然心脏和腿脚还是衰老了许多,姥姥虽然还能为全家人烧水洗澡,但是二姨家已经不放心让她劈柴了。而她自己也说,出去走动已经不能走太久了,走一会就得大口的喘气。上一次回来看她是6年前,那时候她还能跑前跑后,上下打理。嚼着槟榔追逐调皮的重孙辈满院子的逮。今年,她始终都是坐在椅子上,已经有些怕冷,手脚也是冰凉的。我坐在小马扎上,偎依着姥姥,一只手握着她的两只手,一只手帮她轻柔靠近我这一侧的小腿肚子。听她说着她是多么地想看到外孙媳妇。这是无法再像上回一样用调皮地跑开来回避的要求了……
去看了另外两个姥姥时,她们都还和以前一样,尽管也已经是80多岁了,还是能很爽朗地笑,能下地干活,能屋里屋外忙前忙后。也许是过年穿了新衣吧?她们看起来还是我小时候那个她们四五十岁时的样子。
其实还包括我的叔伯们等等,很多七十、八十、九十岁的人,他们的状态很让我惊奇。因为我始终记得,他们在我们很小随父母去城镇生活之时起,就差不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。这三十多年来,他们的外貌并没有太多的变化,行动能力和力气依然能把农活干得利利索索。我想起来,我上一回,6年前回老家,与我同岁的,还在家务农的玩伴,就是他们现在的这个样子。那个时候,我和同岁的玩伴在一起,甚至有人可能猜我们差着两代人的年龄。而这时候再看那些真正的老人,与我在城市中看到过的老人相比,我经常会把城市的老人的年龄猜得比实际的大。村里的老人我是猜不出他们的年龄来的,似乎他们从三十多岁起就一直是这种老态,直到八、九十岁离世前才能够看得出来已将迟暮的样子。所以村里说老,一般会加一个后缀,“老得不能动”。也就是不能动了才是真的老了,只要还能动,是会分不出谁是真的老了的。
这样的一种差别,或许是因为农活的艰苦与劳累,使得他们的皮肤过早地进入老化的过程,尤其是那阳光下曝出来的黝黑,与因为操劳而布满皱纹老茧的双手,更加显得老态。所以三十多岁起,他们与城镇居民产生了巨大的差别。然而同样是这些大量的劳动,使得他们保持着相当好的活力,因为没有退休这样分水岭似的巨变,又使得他们能将状态一直保持到底。甚至几乎没有所谓的老龄化的生活,因为从不能动到离世,时间也就是短短几年。更加令人可叹的是,许多人很高龄仍然在忙农活,只有当某一天忙完农活后,说声累了,比平时早一点睡着,然后就平静地去到另一个世界,他们才和平安详地跨过人生那道最重要的门。我们传统观念中最好的走法,就是寿终正寝,不就是指这种睡过去的喜丧么。
看到老家那么多高龄的老人的活力,我就想,城镇化的生活把人们的生存压力降低了,生活的内容丰富了,于是轻易得出了生活品质提高的结论。可是按照中国传统的生死观,一个人怎么离开更被看重。如果仅从这一点上,我们还能轻易的说,城镇化的生活品质高于农村吗?或者换一个词,叫生命的质量,那我会摇摇头,说,不尽然。
我的家乡,海南,这是一个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海岛。得益于这个地理位置,它的气候,水质,空气质量,物产等等都堪称佳品。我的户籍地,五指山市,是海南相对早地有养老设施的地方,从我家搬到五指山市时,我就知道那个养老院已经有些年头了。因为在市里的房子已出租,我们就没有回五指山市,听我的发小所描述,说现在正在扩建成大型的养老机构,连片式的开发成养老产业基地,却似乎建设质量堪忧。海南的养老产业,我虽在北京早就有所耳闻,却未亲见,真想去一探究竟。
按照中国人口老龄化的形势,说未来五十年最大的产业中,养老产业将有一席之地,我想不会有疑义。中国有许多著名的长寿之乡,其中的长寿老人大多与世无争,心态平和。而我的村子里,老人不可能无争,因为土地与产出均有限,还要养家糊口。可是就高龄人口的比例而言,我推测不算低。虽然没有准确的数据,但就我的亲戚而言,是相当高的。而不太谋面的其它与我的亲戚同龄的人还同样地大有人在。
那么,是什么支撑着这么多的高龄老人的生活与生命的质量,却又是什么使得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人在谈论养老支出时,并不像是会占据多大比例的负担,甚至几乎就是鸡毛蒜皮似的小项目。(当然,这是在与他们的交谈时,从他们对此秉承着与对蝇头小利的争夺一样的态度中,我所揣度的。绝大多数的人都在表现着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超脱,虽然也没有完全相让的意思,而毫不相让的人也仍然想表明自己的无所谓。)实际的观察中,有养老任务的家庭,生活前后比较,也并没有太多明显的分别。就我们家的实际支出而言,在村里已经不算小的数字,却也绝对是一个无法说“多”的数字。如果他们看到了敬老院的收费,我想他们一定会惊为天文数字。如此一个在他们眼中的“天文数字”,对一个敬老院的实际需要而言,也只能说是拮据。相比较于敬老院里短则数年至十数年,长则数十年的老人的生存质量,村里可称世外了。这到底是为什么?
我们需要怎样老去,我们需要怎样养老,我们能为老人做些什么,我们能为终将老去的自己做些什么?
|
-
-
|